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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爱尔兰人》是斯科塞斯所谓的“真正的电影”吗?

陈思航 陀螺电影 2020-02-21



《爱尔兰人》(2019)



在《爱尔兰人》的第一个镜头中,The Five Satins的歌声响起,充满柔情的长镜慢慢领着我们穿越空间与时间的长廊,停在年迈的弗兰克·希兰(罗伯特·德尼罗饰)的身上。


在这一瞬间,我们立即便意识到,自己仿佛进入了一部源于新好莱坞时期的电影、一部马丁·斯科塞斯的电影、一部他所说的“真正的电影”



我们看到了彩色胶片的质感、浩浩荡荡的群像与错综复杂的黑帮社群。三条分别浸入五十、六十、七十年代的时间脉络,为我们讲述了曾是二战士兵的卡车司机弗兰克,与黑手党大佬拉塞尔·布法利诺(乔·佩西饰)和工会领袖吉米·霍法(阿尔·帕西诺饰)结识,并逐渐踏上黑帮之路的故事。



乍看之下,对于年近八十岁的斯科塞斯来说,这似乎是一部怀旧之作。但是,随着影片的进展,我们很快意识到,《爱尔兰人》绝不是一部属于过去的电影,它其实是一部探讨“过去”的电影。


诚如戴锦华所言:“重要的不是历史讲述的年代,而是讲述历史的年代”。斯科塞斯为何要在2010年代,拍摄这样一部“三次”重返二十世纪的电影?


或许,我们可以联想到此前斯科塞斯批判漫威的那阵风波。他对当代流行影片的批评,无疑联系着对于过去某些电影的认同。但是,《爱尔兰人》并不仅仅只是在那些影片致敬,它其实是在当代的语境之下,重估了过往影像的价值。



从类型的层面上来说,它不是一部传统黑帮片,它是一部自我质疑的黑帮片。作为黑帮片风格化元素的阴谋与暴力,在这部作品里是以非常克制的方式呈现的。


当弗兰克为女报仇、踩踏杂货店老板的手时,观众们是在远景镜头中看到这一幕的。当他真的为黑手党杀人的时候,摄影师的处理方式,也和他一样干净利落。



对于弗兰克来说,这不过是一件工作而已,和战争时杀死地方士兵一样——接任务、杀人、获得回报。


与社交关系复杂的拉塞尔和吉米不同,弗兰克很少参与到具体的阴谋和算计之中,他只是工作、完成任务罢了。他这种间离甚至麻木的状态,确实让我们开始思考“黑帮片”乃至黑帮的意义。


这种疑虑在影片的结尾处达到了顶峰:当他被告知自己的律师已死时,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,居然是“谁干的”。他所处的那个世界的规则、那种黑帮片的规则,似乎在今天已经完全失效了。



但是,斯科塞斯的自省远远不止于此。从影像材质的层面来说,《爱尔兰人》也是数码时代的一次自觉性创作。


在拍摄这部影片的过程中,新的电影技术成为了通往过去的途径。


如何模仿过去的电影质感?靠技术。技术让斯科塞斯得以模仿那些过去的感光乳剂:五十年代的柯达克罗姆胶卷和六十年代的埃克塔克罗姆胶卷,当然还有七十年代的ENR工艺。



如何让演员们呈现为不同的年龄?靠技术。当然,德尼罗、帕西诺和佩西这三位大神,完全足以用演技撑起不同的年龄,但要在外貌上跨越数十年的时间,不靠CGI技术是不可能的。


当技术已经可以呈现过去的外观和质感的时候,过去究竟意味着什么?其实,《爱尔兰人》在不同时间线之间穿梭的叙事结构,也恰恰呼应了这个问题,因为这种结构体现了过去的平面化。



《爱尔兰人》通过风格与形式告诉我们,黑帮片、胶片电影乃至演员的外形,似乎在如今都没有那么重要了。这令我想起《小团圆》中的一句话——“他们的过去像长城一样,在地平线上绵延起伏,但是长城在现代没有用了。”


那么,斯科塞斯究竟为什么要斥资近两亿美元,构筑这座自我怀疑的影像长城呢? 


在此前的风波中,许多漫威支持者批评他“守旧”,他们像影片中的FBI探员质问弗兰克一样质问他:“他们都死了……你究竟在保护谁呢?”


但是,从上文中他对传统电影的颠覆来看,他似乎并不能算是一个守旧者。他反而更像是一个“知旧者”,他知晓过去的一切,呈现过去的一切,然后观察这“一切”在当下的意义。



齐泽克在评论《小丑》时表示,它通过扫清一切桎梏的方式,呼唤一种新的社会秩序。


而斯科塞斯的这部《爱尔兰人》,或许也是在通过质询黑帮片、胶片电影和明星形象的方式,呼唤一种新的影像秩序。


在斯科塞斯批判漫威“不是电影”之后,他又发表了一篇解释自己观点的文章。他在文中提到了一个关于希区柯克的《西北偏北》的例子,他认为如果“没有故事内核中那些痛苦的情感……那部影片不过是一系列灵动而优雅的构图与剪辑罢了”。


由此可见,这个被超级英雄统治的电影市场,之所以不符合他想要的那种影像秩序,正是因为在他看来,在这些影片的形式之下,并不存在真正的情感性内核。



在《爱尔兰人》中,他扫清了传统电影中的那些风格化、形式化的元素,就是为了凸显电影真正的意义,凸显那些“痛苦的情感”。


那么,这情感究竟是什么呢?它们或许是弗兰克老年时的悔恨。他那黑帮式的暴力行为,曾在女儿佩吉年幼时,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两人之间渐行渐远、难以挽回的关系,成为了整部影片里不时浮现的隐痛。


可能的答案,也隐藏在最后一场戏之中。这时候的弗兰克已经坐在养老院中,探望他的神父准备离开,说是圣诞节假期之后再来找他。当神父转身准备走出房门的时候,他突然说道:“你能帮我一个忙吗?不要关上门,我不喜欢那样。”


在最后一个镜头里,我们从半掩着的门缝里望着一动不动的弗兰克。


他的挚友吉米·霍法第一次与他同宿的时候,也没有关上房门。




-END-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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